photo by H<魚尾峰基地營的大媽 >
終於到了魚尾峰基地營(MBC),爬上石階,一棟L型的山莊就在一片白雪中,這裡只有7間房間,我們一夥人就把五間全包了,原本敏希叫Beam租6間,但房間不够,除了我們以外,還有一隊韓國父母帶著女兒來,最後敏希他們只剩下一間堆放棉被的儲藏室可以睡,其它的挑夫就睡在Dining room。
才一到這裡老天就好像放心地下起雪來,大片大片的雪花團好像解脫束縛似的奔向大地,伙伴們興奮地與這些天剛下的初雪相遇,可是我的內心卻有些沈重,厚重的積雲濃濃地蓋滿整個山谷,如果這樣的雪不停,到了明天早上會是什麼樣子?難道我們對這裡的記憶只能留下寒冷、濃霧、大雪?行前編織壯闊美景的想像還在腦袋中盤旋。
雪停,我捨不得離開溫暖的DingingRoom,明亮的光線透過罩著水氣的玻璃,等身體多了些許的暖意,才趨使我到外頭,濃雲比先前散了些,較近的山景連綿不絕、峰峰相連地到雲霧的盡頭,幾個不怕冷的伙伴在山屋前的空地剷雪,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大鍋子被我們用來當盛雪的工具,一鍋一鍋地堆築我們在冰冷下的悠閒,雪人的頭是我們有兩個鍋子模型的雪塊拼合的,接在雪人脖子上時,我們還得小心翼翼地以免它裂掉。Binod很快就在雪人頭上搓出一個鼻子,眼睛是巧克力做的,配上圍巾、墨鏡、毛帽再插上旗子,就是我們MBC的雪人了,大家興高采烈地興雪人合照。

<大媽與H>
愈是傍晚溫度愈低,登山鞋上沾了許多雪,進屋子前要用掃帚把雪清一清,以免整個屋子都濕溚溚的,我在門口準備清鞋子時,一個壯碩的身體出現,擋住整個從門口映出的燈光,山屋的大媽揮著粗壯的手,指著門口不悅的說:「不要在門口清雪,要旁邊一點,不然出入口會很濕,地若是結冰後會更滑,這更不安全。」她的要求很有道理,我馬上到旁邊不是主要通道的走廊下清理身上的積雪.接著大媽又指著我們盛雪用的工具:鍋子,她指著有些翹的鍋緣生氣地說:「你們把我的鍋子弄壞了,以後煮東西不好煮,要賠一個。」第一次遇到那麼兇的女主人,被她無情地說了一頓,心裡覺得很沒面子,於是滿臉委屈地跟敏希說,他最善長處理這樣的事件,就讓他去安撫這位大姐頭的心。
很快地我又要幫大家點餐,挑夫們在大桌子的另外一邊開始玩牌賭錢,伙伴們在Himalaya已經霸佔了一整晚撲克牌,想到他們今天也頗辛苦的,大家不好意思再拿他們的牌玩,佩臻就跟我要了幾張白紙,幾個夥伴提議自己做一副牌玩好打發時間等吃晚餐。敏希看到一張張整齊折好的紙問我那是要做什麼用的,我說那是自製撲克牌,他一直笑著說發現我們真是一群可愛、想盡辦法打發時間、無法發呆的台灣人。因為我不喜歡在山上動腦玩牌,只在旁看著,那時還沒開始畫畫,真有點辜負了每天不同的景色。
下了一夜的雪,山屋外的桌子和椅子上,已堆積厚厚一層如蛋糕上鮮奶油般的新雪,雪依舊下個不停。另一隊韓國家人忙裡忙外地找熱水刷牙洗臉,雖然夥伴們有些羨慕他們用熱水,但是山上能源得來不易,要燒更多的木頭,大家僅記著行前會時的提醒「saving trees」,所以大伙兒嘴巴唸一唸也就撐過去了,也沒有向廚房要熱水,對於一個常在台灣登山的人而言,這是多麼奢侈又浪費的事。
吃早餐前聽到韓國人的嚮導還是跟他們說:「這樣的天氣到ABC(Annapurna Base Camp)什麼也看不見,這樣走也沒什麼意義……」我在旁聽得忐忑不安,看著我們的挑夫開始著裝準備,我又問敏希一次:「真的可以去嗎?」他給我非常肯定的答案:「沒問題。」只是我也在想,這樣什麼都看不到的天氣,真的要去嗎?我邊吃早餐邊祈禱著昨天晚上夢到的藍天白雲能出現,即使一剎那,那也足夠了。
餐桌的另外一角,我們發現大媽又濤濤不絕地跟韓國一家子說:「冬季山上的水取得不易,我們要用背負的方式搬運可以用的水,結冰時要用冰斧敲破冰才能拿到水,所以請你們能節約使用。」在一旁聽到這番話,我們的伙伴說:「大媽經營這間山屋真不簡單,還要時時教育客人。」本來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被嘮叨,伙伴才告訴我,幾乎每個人都被唸過了。

安娜普娜南峰
<滿身風雪的冰凍 >
早餐後我們開始著裝,既使沒有出太陽也戴上墨鏡,四周白得徹底的一切,韓國人也跟我們一起走,隊員們發現女兒只有穿普通的布鞋,襪子外套著塑膠袋,有些伙伴替她擔心了起來,我們穿Gore-tex的登山鞋,又穿綁腿,腳指頭都是冰凍的,更何況是她呢?
紛飛不停的雪,對藍天白雲的渴望好像只是一個幻想,一個奇跡。
敏希說我們有六個強壯的挑夫,他們會再開出一條路來,只要可以走,一定把我們送到ABC。兩個挑夫互相幫助對方把掛在頭上塑膠袋綁好,本來那是用來背包防水用的,Beam跟我借背包套,一邊耍寶,一邊展示他的新創意,把背包套綁在頭上,模樣很像怪婆婆。
身體暖和不起來,大雪一直沒有緩和下來的傾向,不到十分鐘,走在我前面的挑夫就會幫我拍掉在外套、背包上的積雪,風像細針般不斷地刺痛臉頰,大大小小的雪花在眼前翻飛,胸口一陣陣悶痛,是不是我太任性了,為了自己的目的,為了達到目標,讓敏希不論如何都要硬著頭皮把我們送到基地營。
從MBC到ABC的路不陡,而且很平緩,漫天飛雪,毫無展望的四周,每個人都披著一身白雪在沒有路徑的雪地中行走。我們的挑夫雖然很強壯,可是身上的風雨衣並沒有我們穿的Gore-Tex那般好,每次停下來休息,Binod就會拍拍我的背包、外套、帽子,不讓雪愈蓋愈厚,看見他全身霜白,走著走著,我的眼淚不禁掉了下來。
這樣的鳥天氣敏希還願意帶我們到ABC,為的是一個相約的承諾,去年因為大雪,所以我們臨時換路線,今年他不要讓我們失望了。
溫熱的淚水在臉上一下子就凍起來,讓臉更加刺痛,在冰天雪地中走走停停,腳指頭凍得發疼,路上遇到了二個從ABC下來的人,一老一少,敏希跟他們聊了一下,他們又往回走,原來那是ABC Guest House的老闆,上面己經沒有任何旅客,所有的GuestHouse都已關閉,因為風雪越來越大,所以他們決定下徹,敏希告訴他們,如果沒有回去煮中餐給我們吃的話,大家會撐不住,很難往回走,於是他們背著東西,又跟我們往回走。
不久,在遠遠地前方看到模糊的建築物,啊!終於快走到ABC了,一步步踏在雪裡,雪深及膝,到了ABC大家興高采烈地在門前厚厚的積雪上又叫又跳的,讓整個身體都陷在雪裡,為到達目的地歡呼著,雪一顆顆重重地灑在一洗如銀的大地。

我的腳指頭凍僵了,幸好山屋裡桌底下的汽化暖爐一下子就讓我們的身子暖和起來,中午我們吃得很簡單,每個人一碗泡麵,特別還點了幾盤炸薯條,吃飯前大家紛紛把台灣帶來的零食、糖果、科學麵、豆干拿出來,敏希搞不懂我們為何每次吃飯前總要吃一大堆零食,不知道是誰回答:「因為我們女孩子比較多。」
這裡的高度是4100M,沒有三角點的目的地,我們到了,有山屋和熱騰騰的食物,讓大家心安了不少,也可以得到滿足的休息,每個人的狀況都不錯。對沒有登過玉山3952M的伙伴來說,這裡比玉山高,但是高度在這裡已經不是一個記錄,而是讓自己有另一個視野看到不一樣的山景,在台灣曾經有很多登山客只為了征服百岳的三角點而接近山,我曾經和二位朋友在2003年的7月縱走玉山國家公園的馬博橫斷,在馬博山屋裡和其他的山友們閒聊,他們竟然不知道一路上有很多山羊、水鹿的大便,英雄主義式的「征服」讓山只是成為腳下被人類踏過的荒野之地而已。

<哇!雪崩 >
回程時,雪停了,我們也有充裕的時間可以緩緩的往回走,天上厚厚的白雪隨著氣流快速散去,我夢中的藍天、陽光竟然不預期地呈現在眼前,魚尾峰、安娜普娜1號、2號峰矗立在清徹乾淨的藍天白雲中,大家迫不急待地拿出相機興高采烈地拍照,在雪地裡玩耍,我整個躺到雪裡,旁邊的伙伴七手八腳地用雪把我埋得只剩一個頭,雖然不是一望無際的晴空,但是天藍的好美。
正當我們凝視山群時,敏希指著我們右邊接近山頂的地方,我們看見有一團很像雲霧的東西,從上面緩緩地下降,然後越來越大,下降的速度也越來越快,到了半山腰我才會意過來,雪崩就在眼前,我不識好歹地按著快門,衝到半山腰的雪煙漫飛,幾乎把半座山遮住,在台灣沒有機會目睹雪崩,還呆呆地在原地欣賞,我回頭望見Beam不遠處大聲喊叫,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,但是從他緊張的神情和跨張地指示我們要趕快離開的動作。
下一秒,我立刻回神地大喊:「快跑!雪崩,快跑!雪崩!」
大地一下子騷動,我們像受到驚嚇狂奔的小動物,在一片雪白的山谷中跌跌撞撞,雪深及膝,大家必需在雪地上用全力「跋腿」狂奔,深怕一個不小心,雙腳會陷進深雪裡,萬一跋不起來,慢一點恐怕會被埋在雪裡。
我們的挑夫們一邊跑、一邊看我們跑不跑的動或有沒有跌倒,隨時準備一有什麼狀況,就得拖著我們,不能有一點停留或散失。我從來沒有看過Beam這樣緊張的神情,挑夫們其實可以跑比我們快,但他們始終都在我們身邊看著,另一個動作快的挑夫,還盡力的邊跑邊把插在雪上的登山杖拔起來。
心裡開始想,若被雪活埋時要怎麼自救,我大膽地回頭,看到後面的伙伴還在跑,右邊的雪崩聲勢壯大,轟隆隆地在耳際,雪崩奇蹟般地在我們身後約200公尺處停止了,眼前是一片雪煙,若我們再慢一點,再靠近一點,Beam說現在他就要開始挖雪救人,大家跑得上氣不接下氣,他說這裡不宜久,留還是快點離開,美景在前,有些捨不得那麼快離去。
<山神的包容>
到MBC山屋前看見屋頂厚厚的一層雪,背後又是雄偉的山景,拍下這個畫面,看到天邊出現的星星,想 起一段話:
「如果你不抬頭看天上的星星,你的夢就不會跟你走到天邊
如果你不用盡全力信,你就只有靠眼睛才看得見
如果你怕冒險,你就不會知道你的心是如何在跳舞
如果你不相信奇蹟,世上的事就多半與你無緣」
星星、冒險、奇蹟都在今天發生了。
在山屋裡,大家圍坐在餐桌旁取暖,心有餘悸地回想雪崩的驚險,漸漸地大家才回神過來,才差那麼一 點,不多也不少,我們真的逃過一刧,不然現在可能埋在雪裡。親愛的山神,多謝您對我們的眷顧,我邀請大家靜默,一起在心中感謝這裡的山神,也感謝自己,多日來我們都以虔誠謙卑的心接近山,有一顆尊敬的心與這裡的子民相處,感謝大地的包容讓我們死裡逃生,在風雪交加後的乍晴初現,讓我們看到安娜普娜群峰巍峨在旁。
喜歡山,總被山的雄邁與浩瀚感動,靜默時,祝子、Lifen衷心的感受,眼淚崩出了眼眶,不過這個時候敏希又緊張了,怎麼有人哭了?
大媽今晚對我們好好,用溫柔的口氣跟我說:「從今以後妳要多開心一點,因為你們的運氣非常好,住在這裡的旅客已經三天沒遇到好天氣,所以都下山了,你們遇到雪崩還沒事,你們真好幸運,差一點就看不到大家了。」
回想昨天大媽對我們兇神惡剎的唸東唸西,在山上待久的人就是那麼爽直,早上大媽還對那一家韓國人說根本不值得上去,整天雪下個不停,路又難走,天氣又冷,視線不清……而韓國一家人已經離開MBC,我們替他們有些惋惜,走了那麼久,不就是為了現在的美而來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