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還記得當時的天色是夕陽斜照的昏黃,看見學弟妹們有說有笑的輕鬆,只有剪著一頭短髮的我還滿心愁思,踏石而去。約過一個多小時,遇到一個要横渡的地形,我本來走在最後面,看到學弟要過河,隨即跟上前去,心想:這個學弟長得高大,在行前又參加過溯溪訓練,這裡水深至膝,H事前說要訓練學弟,就讓他先涉水前行。

看了一會兒,發現他的步筏不太穩,就牽著他的手,試著穩住他的平衡。走不到河的三分之一時,他的腳一滑,重心不穩,幾乎都快跌到水裡,此時我緊握著他的手,另一隻手則趕緊握住另一個正在岸邊學弟。在河裡的學弟背著大背包,整個人快被拖到水中,這時,我仍努力的用兩隻在手腕上的登山杖撐住自己的身體,而一隻手使勁拉住快要掉到水裡的學弟,一下子,沈重的背包和水的衝力就這樣將他拉進水裡。那時,我依舊沒有放手,而另一隻握住岸上學弟的手,就好像是電影畫面裡,快掉下懸崖時,鏡頭對著手,拍著-手與手從手掌相連互相捉住對方,到只剩下握著手指,然後五、四、三、二、一的分開。

我並沒有放開那已掉到水裡的學弟的手,就這樣,我們終究被滾滾的河水帶走。

掉到水裡之後,流速漸快,剛開始我還看到學弟在我旁邊,我也看到好友H在岸上沿著河床拼命的奔跑,我很努力讓自己接近岸邊,但是水的力量一直把我捲進河裡,我發現自己的氣力跟本無法與滔滔河水對抗,只有大聲喊著H的名字,我看到他要努力救我的臉,看到從岸邊抛過來的扁繩,我想接,但是水流又快速的把我帶走,不知被水流帶了多久,看到學弟已經頭朝下,整個身體隨著水飄。之後我就被捲進水裡,在水中我看到翻騰的水浪、泡泡,好幾次差點去撞水中的大石頭,但是因為有之前的溯溪訓練,我奮力的先讓自己身上的背包去撞石頭,不讓自己因河水的沖撞而腦震盪,也努力的仰頭呼吸,讓自己不致於溺水,那時,我發現學弟已不在身邊了。

掙扎了一段時間,在水裡翻轉打滾,我發現自己已沒任河力氣,真的就這麼離開了嗎?但是若這麼放棄,我會害了好友H,他會自責一輩子,搞不好他們已經救起了學弟,現在只剩下救我而已,我告訴自己不論如何都要再撐下去,但那時我真的已經沒有任何力氣了。

一種那麼接近死亡,快要絕望的心情襲然而起,在水裡我看到水是灰綠色的,看到亮亮的天,想起在我生命中希冀於心的人,我現在在水裡,快要死了,心中開始唸佛(這點我很慚愧,其實我不是佛教徒,但是每當有事發生時,我就開始唸)於是我沒有掙扎,順水而流,就這麼等待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,那時的感受很奇特,好像自己是在另一個寧靜的世界。

岸邊也沒有人追過來了,前前後後不知道沖了幾百公尺,在一陣寧靜的感受後,我感覺身體被水帶到大石頭上。我用最後一點點的力氣,以手指頭攀住石頭,奇蹟似的,我就停在那顆表面微微露出水面的石頭上,我試著用手指撐住石頭,想要爬起來,但我沒有力氣撐起來,又怕自己被沖走,就一直趴在上面。至少已經安全了,現在就等人家來拉我上岸,一方面我也在想,學弟搞不好已經沒事了,和我一樣。

等了很久,我看見岸上有模糊的兩個身影跑過來(我的眼鏡有綁帶子也被沖掉了)。原來是學弟,第一句話就問那個被沖下河的學弟被救起來了嗎?他們告訴我,他被沖到一個灘上,卡住了,但已經沒有呼吸,現在正在急救。我請學弟先拿下我的背包,再扶我上岸,我告訴他,我沒有任何力氣可以爬起來。

安全的到了岸上,我又躺在土地上,結結實實的躺著。過了不久H跑了過來,一直叫我的名字,也不管我是不是還有氣,他就開始幫我人工呼吸,其實我意識清醒,被他灌了二口氣,我就開始趴在他的身上哇啦哇啦大口大口的吐水,這一吐,我才知道自己喝了不少水,之後他又把我的pp衣褲脫掉,怕我失溫,拿睡袋把我包住。另外一方面,我知道學弟到那時還沒有脈博,原本在報紙新聞上會看到的山難事件,現在確確實實的發生在自己身上.我也著實體會到【大山之歌】的作者和兒子一起參加攀登喜馬拉雅山的行前訓練時,眼睜睜的看著兒子快要掉進三百公尺深的瀑布裡,那種什麼忙都幫不上的無耐,我也清楚岸上的每個人都盡力了。

寫到此,我的心跳加速,手指發冷.再回想這段接近死亡的經驗,那般的無力又深深禁錮在心裡,心中難過的是,好友H一定會面臨很大的責難。他事後跟我說,還好我沒事,不然他會難過一輩子.那段橫渡,讓一個雙十年華的年輕人永別於世,讓一個快畢業的人帶著心傷回憶離開學校.

轉眼間,在登山的數十載寒暑裡,自己已有一個固定的登山風格,而再面對這件山難事件時,至少知道我沒有放開他的手.也許當初這個決定太不成熟,但至少現在我活著問心無愧.為何現在想寫下來,我想發現自己在面對這件事時的心情變化.該慶幸嗎?幸好我是女性,在當時不用面臨如炮火般的攻擊,但是幾乎所有的責難卻在H身上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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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小岱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8) 人氣()